第五一二章 讖語如迷 雪落無聲(上); |: o/ I$ j$ `! ^- k
; d" K. S! L" _4 D& b: L! j, g' D6 {9 ^ 自從在汴梁紮下根,擴大竹記開始,寧毅的生活狀況,比之江寧其實有著許多的變化。$ X0 w3 {% K& P% \
7 S- D3 x' ?- k2 T 雖然說經歷過前世那麼多的事情以後,他的性格還是傾向於喜靜不喜動,但竹記開辦以後,生活與社交的圈子,其實還是在慢慢的擴張的。生意場上的朋友交一交,偶爾有什麼詩詞聚會,在景翰十一年的上半年裡,他也會去參加一下,看一看。因此,賑災事起之後,除了不認識的豪族、生意上的夥伴之外,偶爾也會有自詡是“朋友”的才子學人過來對他勸說一二。這些人,寧毅有的懶得見,見了的,也只是一番太極功夫推回去。
& Y3 J1 P% k: J4 y, I1 D5 {7 @1 t, h6 [4 p! H
一個成功人士可以有很多特質,但絕對不包括耳根子軟這一項。有些人被稱作是虛心接受意見的,也都有著自己歸納分析的一套方法。更多的時候,他們是將對方的思路吃透,覺得有道理的,收下來,覺得對方是白痴,也不會表露在臉上,隨時會笑嘻嘻地說出感謝。如此便是一個虛心之人了,至於覺得任何人說什麼都有善意、有道理的,那不叫心虛,而只是本身的三觀不穩,當然,有善意則往往是對的,但善意、膚淺與愚蠢,三者之間往往又並不相悖。
7 |9 B" y8 F0 u6 e
$ T0 i. ?) v! }# O0 H 對於寧毅來說,一般人一開口,他就能看見對方深層的想法,裝成善意的建議,對他是毫無意義的。大多數時候敷衍一番,如果有必要,他甚至會以同樣善意的態度將對方引導向完全不同的方向。當然,需要他這樣做的人不多,不過,昨天與聞人不二打過招呼的那位。還是有這樣的必要。) g$ z9 ~- N x4 l
9 U8 b9 o+ D l4 ?) m0 d6 j! L 當初為了賑災,原本是想過請師師姑娘出手去說動一些人,後來對方總是忙,他也沒有太多的空,需要考慮的太多。師師這邊也就耽擱下來了。
+ f9 ]/ x" ~8 {; `3 S7 \# U+ R% W U, e( Q: k
昨天聞人不二擺平左繼蘭後帶回消息,寧毅心想可能是有人找她當說客。不過李師師這個女人並不難擺平,她渴望真誠,而又知情識趣,屬於那種我跟你說個請求,你稍有為難。對方就會自動收回的人。這種性格一方面來自於可以體諒他人的真誠,另一方面,來自於保持著距離的清醒。
6 g8 E% x; n2 a
7 V+ `* H. s- ^8 W5 J5 n m “不過我覺得,師師姑娘要過來,為的應該不是左繼蘭,也肯定不是左繼蘭請她來的。”午膳時分。聞人不二拿著筷子說起這事,“畢竟昨天師師姑娘一句都沒有提起他的事。”
* D4 r1 _8 A: G6 B# q, l% E1 c }$ L/ I) N
“前段時間太忙,現在忽然說有事情來找我,是這類事情應該跑不掉……不過,李師師是很知情識趣的人,她跑這一趟,也有可能是李蘊讓她跑的。”
7 O% o3 u: f& ?
: X' F5 I& r; x) D/ D, `+ G 寧毅說完。聞人不二倒也點了點頭,手指在空中晃了晃:“有人找了李蘊,李蘊不想親自來跟你談,因此托師師姑娘過來……如此一來,這位李媽媽,看來也挺明白你的性格的。”
: |) N( K8 n) Y3 \% S
4 r2 D& ]( C% Z# \0 [ “這說明她不想跟我撕破臉,只是受了請託,也只是給我提個醒。”寧毅笑著搖了搖頭,“這樣倒還好,別的人可以撕破臉。跟礬樓的合作,還是要進行下去的。”
, q+ `5 ~' N1 } _( X7 h v( S" f0 G* t! K- D2 g3 t4 h2 b0 k+ ^
“那你準備……敷衍一下?”
3 Y$ |4 ~6 S5 T' `$ ^" R
; ?- @; V. I/ B" Y5 q1 @ “水來土掩吧,我倒想看看,能不能策反掉李師師。”, S1 `* v, _3 V: S
1 t( L0 J9 I6 W t4 N" A “我發現立恆你說起師師姑娘時總是連名帶姓,弄得你們好像不怎麼熟的樣子……”( k% T- K2 Y P" ]$ _* X7 B
/ j' y/ U p: h3 h' o3 ~! B2 o
“雖是幼時相識。但在這個圈子裡,利益權勢終究看得見摸得著。師師待朋友算是……比較真誠的,不過,保持距離是好事。她現在是花魁,過段時間就嫁作他人婦了,難道還能當朋友?退一步說,難道還能娶她不成?”
5 a$ }3 @6 a& Z! S7 q; d- c0 ~/ R9 |# S% V' q! q7 A' ~* i& y
聞人不二想了想:“嘖,不過師師姑娘看起來,確實不錯。”3 i" x, [* P+ M
# D Y6 W7 z4 j# H! Y; l6 ^ “聞人你看起來倒是對她挺有好感。”
7 o K" n3 I* b+ W8 D7 n7 }8 E: [3 j; z% A3 D ]% C* @/ Y$ {0 W2 S5 n# a
“漂亮嘛,又有氣質,她能成汴梁城第一花魁,不是沒道理的。”
: O7 {; i9 X+ d% d8 k
: w/ n7 r+ g9 C- {4 D# ]8 g “呵,娶她啊。”
" f1 [2 M7 ]* o( _" w
* i S6 I2 f( P3 V( _ “哈哈,我家有惡妻老母,還想多活幾年,還是算了。立恆你可以嘛。”
2 I# x0 O1 J. j% L* d1 q7 E7 V7 p z4 M: r8 f
“我現在已經有……四個了,我也想多活幾年。”
5 L5 \, ]% r- E, H2 p0 F: b1 Y7 ^. E1 k3 H+ T
兩人都笑了起來。寧毅想著,如今四個,加上紅提和西瓜,自己現在都六個了……他原本也不想當個花心的人,怎麼成這樣了呢。男人真是管不住自己……如此想著,不禁撇了撇嘴,嘆一口氣。
3 M$ s3 q7 W5 w/ x' O
# L+ ?$ c9 t% ^6 h# T 秦嗣源的學生、幕僚大多都是七竅玲瓏心,於人於事,往往都看得很準。平日裡說話閒聊,推測局勢,八九不離十。此時寧毅與聞人不二聊了一陣,也大概組織好了師師過來後說話的輪廓。不過到得下午師師過來以後,雙方說了一陣,寧毅才發現,自己對這件事情想得錯了。
. V$ L( z8 g! d5 c5 K; K) {: q6 q8 N$ V4 ]' _. O5 ^
午膳過後不久,師師便已經過來。待客是在相府的其中一處會客院落,院落不大,庭院中有小小的假山、花、樹,由於冬天已到,大部分花草都已經凋落了。稍稍寒暄過後,師師首先說起的,便是早兩日接待的那一些年輕人,說了從他們那兒聽到的災區情況。寧毅想了想。6 r# ]# \1 ?8 `2 U6 j0 K
& P8 A8 e. R: A2 e C/ `
“于家啊,我倒是記得。談妥生意之後,應該是今天上午就已經動身了。他們到我家中去過一趟,本來想見我,但我在相府,是檀兒接待了他們。”- R7 K" J. t L1 \( `6 L. g* \
/ p% a; [% c) Y1 j! ? e- c “那如今……災區的情況如何呢?”
* B# `; ?# Q( \$ d4 r. J1 v8 h* y `! R( ^6 p1 A
“不太好說……”寧毅猶豫了一下,方才笑著開口,“各方面都已經儘力了,我們現在只能保持糧價不崩,天冷了,現在已經開始在死人。但是真正等的,是第一場雪,我們兩邊都在做準備。”3 f) t6 i, w' a; P
0 a9 q# i0 q) }& p* V
“那些屯糧商人……”師師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,片刻才道,“那……我可以幫忙做點什麼嗎?”
# a4 Q% a, L Z" e% ~2 V
% c* E9 o, O, H “當然可以。”寧毅笑起來,“我原本便想要找妳。師師你在京城認識的人多,有些人家裡有糧的,可以幫忙運東西,或者有關係的。想請妳去遊說一下。原本還列了個單子,想請妳看看跟哪些人有關係,可以說得上話的……”
) i6 \. [7 I V+ M6 a: `& Z
7 n% `/ B8 n! F" V* m 師師低頭想著,眼睛裡頗有神采:“我心中有數……”& V1 r% y4 ^# u0 T# O1 N
J2 _' Q2 [) d/ q
“呵,不過當時妳也比較忙。我這邊事情也多……”) m1 c# _' T, b3 [9 u
?+ R5 H/ x$ K( t- O- }
“呃,那個時候……”師師想了想,露出一個赧然的笑,“都在關心童舒兒的事。”
! R( Q) M4 x, [% B" p4 R9 W& j# D# B
“我知道,聽說了,那傢伙流三千里了。”
( u$ X. i: h8 A: j
- F9 X! d7 ^5 Q! C “是啊。”師師欣然笑起來。片刻之後,方才看著寧毅說道,“還不晚嗎?”# B, U. O1 X1 `1 x* R
7 L, V% z* E$ g
“不晚的。”
' V8 g$ ^) K( L
3 P" G5 T6 \ v* W “那就好。”師師想了想,“我還有些姐妹,就是在童舒兒那件事裡出事的姐妹,她們也可以幫忙……我知道有些人的家裡。相府的關係是撬不動的,我們應該可以將他們說動。然後,立恆,我們能讓那些奸商大戶虧多少啊?現在是有多少糧了?”- }4 Y( z8 T, M- ~1 K
, T$ e0 e8 ~; ~7 ~. L8 y “虧……”兩人此時都是站在會客廳的窗前,寧毅神色稍稍複雜起來,“怎麼可能會虧……”
8 O4 J o6 y5 Z2 L+ A% P
! o& P/ }# ?" f: Z; S# I “呃……”師師愣了愣。
& M; N; I' W6 ]% S7 I7 Y7 q* o
* e5 \8 u/ H/ {, W$ E( G 寧毅看著窗外,神色嚴肅下來。片刻之後,才吐出一口氣:“他們都不會虧的,只有賺多和賺少的分別而已。師師,妳說這些人屯糧,他們的目的是為了幹什麼啊?”' ]7 _. V8 b4 Z9 e. U
T9 e4 ? Y1 A! @! b8 R) p “呃,他們是……”師師腦子裡原本有答案,但聽寧毅這樣說起,又覺得不會那麼簡單,不禁有些猶豫。
& s* Z# l6 Q% Y+ H
; `) ~; x3 O& H, K; q 寧毅將目光投向窗外:“二兩半一石的糧食,只是現在賣。就已經是十倍之利。雖然說錢的威力很大,大家都想要,然而一旦官府壓下來,難道還真有那麼多不知足的人?覺得十倍的利潤都少……他們不是為錢,是為了地啊……” y' b/ J% K0 q+ o% C. E# e0 c! G
; n3 N# p' E# J% j# D3 m 師師看著他。2 }0 ^2 [! X* r5 U; s
1 V7 u8 a, m7 F& \ u! J. Q$ x 寧毅搖了搖頭:“只有小戶的屯糧是為了錢。他們覺得糧價會繼續飛漲,才會買入。至於大戶,他們本身家裡就有存糧,而後又大量的吃入,保持糧食的高價,不是為了在最高的時候賣,而是在減少市面上的糧食之後,讓人以家當、土地換糧。只有地才是他們覺得最實惠的東西,這也是他們跟官府打擂台的主要原因。至於說賺錢,三十兩的時候他們賺十倍,哪怕打到十兩,他們也是四倍之利。師師,我們現在的期待,也就是打到十兩而已……”
1 K1 O# t7 G5 ]+ |& T6 Y& F
( k0 O e2 ?% e* X “但是……那……那些人……”. j$ }* `8 T: [1 t' ^, L; K
! D. A9 T( X9 B* F% j
“官府不是毫無賑災之糧。但是為了兼併土地,他們是會拚命的。誘惑越高,他們的投入越大,而後在暴利的誘惑下,官府的人也會參與其中,他們會直接對賑災糧下手。想要賑災,事倍功半,賣田賣地的人越多,需要救濟的人,也會越來越多,這樣一來,就成死結了。我們運糧過去,打的是他們的貪婪之心,這些上層人心中的貪婪被打掉一分,下面就會有百人、千人受益,就能多活這麼些人。”2 ^ g, m1 m! E) @
! e* B6 X2 i0 g6 V4 P( J
師師靜靜地聽著,寧毅笑了笑:“但是讓他們虧,怎麼可能,只有很少一部分止不住心中的貪婪,有多少糧吞多少糧,最後把自己撐爆的大戶會虧,這些人是笨死的。否則無論如何,他們都是賺的……”8 @; j/ X+ n7 c0 j3 x+ c' s+ f
1 [& ~* c) D" R
他頓了頓:“如今我們在等下雪,官府如今跟他們宣傳,我們的糧食足夠,哪怕任何時候,大家都有得吃。他們不會信,官府說要賑災,下面的很多屯糧商販,也不會信。只有等到下雪,官府還能將糧食遠遠不斷地供應出去,第一批觀望的商販才會確定這次賑災的力度,等到他們趁著糧食價格還高的時候開始拋售、清盤出場,糧價才會真的崩下來。我們運糧進去,其實已經預留了很大一部分在倉裡,就是在等著下雪,但以總量論,恐怕還是不夠的。這些糧食,只會越多越好。”
8 b6 Q6 R5 l* I0 v0 ]2 J
8 k4 U" ? n6 R1 p; L* q# v 房間裡沉默許久,師師終於開口:“我明白了。”她抿了抿嘴,目光中露出一股堅毅的神情,“我、我立刻就去辦這件事,爭取下雪之前,能夠有個好的結果。另外……希望下雪晚些。”8 j$ R) b; o# Q" L1 N' {
& ~" F- q0 S! w$ s" q: N
寧毅也笑了笑:“希望下雪晚些。”
. P+ H, m4 H$ v: X" Y' y$ ^$ O. f( P/ k; Z# i" U+ x4 M2 ?
兩人此後沒有對此再說太多,只是隨口聊了幾句身邊的事情,隨後寧毅送她出去相府。馬車駛出,相府側門關上之後,寧毅站在那兒想了一會兒。手指敲打著大腿一側,對於師師,也在心中修正了某些觀感。
& H( e1 `' i0 _6 }2 i! |# }) f0 q* n9 ~& x
此後數日,師師在京城內外來回奔走,也叫上了一些姐妹。一同渲染南北兩邊糧價的事情。她們的行為是頗有效果的,在相府、寧毅等人已經篩過一遍的京城大戶中,又煽動了好幾家的年輕人,開始大規模的轉運糧食。數日過後,她又與寧毅碰了一面,告知他事情的進展。詢問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,隨後道自己已經與幾位姐妹、京城的公子、大少約好,要親自運糧,往北面一行。
# m t7 o" O" \9 J& g" u4 _" s; \/ I( T3 u; ], v
她雖然告訴了寧毅這一聲,但心中其實已經是做好準備的了。寧毅點了點頭,只告訴她若有不便。就快點聯繫當地官府。
, C/ D2 S" p2 j( W4 ^- x1 y S( L$ O
十一月,又京城大戶閔家組織的這支運糧船隊離開京城,北上河東。幾日之後,船隊進入河東路腹地……0 v# }4 `. l$ `! i
2 N B" r+ J6 Z 同一時刻,在京城逗留幾日之後,王致楨回到了左家。
2 ~% q* C n" D8 U! u- I8 X# a; F1 d
**************7 W v8 H: T' w' T
' \# J. D4 J) N' I. { 南下京城,原本是想要發動各種關係。給相府施壓,也給那操盤的寧立恆一個警告,誰知道迎來的應對猶如當頭棒喝,王致楨當時就已經沒了主意。
& s, x. X4 b2 c9 a" l/ y' k7 E
, W# ^! R _( K+ e, Y 雖然聞人不二跟他說的是“京城水深”,但他首先還是在京城逗留下來,請求左厚文幫忙,也拜訪原本拜訪了的各家,想要將左繼蘭撈出來。然而這些人雖然答應了要對此事施加壓力,但聽說事情經過之後,也都表示了秦嗣源的不好惹。左厚文在去過一次相府回來之後。大發脾氣,顯然對方沒給他面子,有其他的一些人去相府登門說情,知道秦嗣源寫了一封信給左端佑,回來後便說:“既然如此。王先生就該早些回去,勿要耽擱了大事。”對他們來說,這件事雖然有些亂來,但既然秦、左二人之間能直接談,還管其他人什麼事。
3 b P+ q5 x; w; y3 k3 G# Y) a' v7 w
以秦嗣源、左端佑這種級別來說,他們的通信,確實稱得上是真正的大事了。王致楨也已經明白過來,待在這裡無論如何做不到什麼,只得懷揣著各種不安,回去河東。% c n5 d4 v6 R$ ^
1 Z, }8 Z! R1 r8 X# U* s9 C 回到左家的當天下午,他去求見了左端佑。雖然說起來,慫恿少爺屯糧,慫恿少爺上京,上京之後居然還把少爺丟了一個人回來,必然不能給左端佑一個好觀感,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,只希望左端佑與秦嗣源之間的嫌隙遠比一般人想像的深,一見秦嗣源的信就發脾氣,也就因此忘了自己的過錯。
8 ^. b* o3 C. r- M4 v& V I
1 }, R6 N6 |9 ^; j 左端佑住在左家深處的一個院子裡,院子附近有一小片栽得並不茂盛的竹林,院落裡花花草草,基本是左端佑與幾個老下人親自打理。這位地位尊崇的老人已經年近七旬,鬚髮皆白,但目光銳利,身上穿著整齊簡單,一絲不苟。他並沒有指責王致楨什麼事情,由於王致楨算是府中西席而並非學生,對方只是稱他為“王先生”,讓他在旁邊坐了,在王致楨說了京城所見之後,才向他要來秦嗣源的那封信。
/ ?" F6 X" Y' S0 _3 h5 {
$ {: _0 q) m3 }. @- i& r 老人在書桌後微微眯著眼睛,看完了秦嗣源寫的那封信函。
7 N5 Z" c$ o; V! X$ r* h6 v0 a6 G$ W, Q2 Y9 f1 w: w
他將手指放在信紙上,沒有抬頭,片刻之後,出聲詢問:“我知道外面的糧荒已經餓死人了,我左家參與這事的,有多少?”7 c# Z" Q9 w3 N' g$ j \ X9 g5 @
7 n" i; g+ W' r' C3 D “這個……”王致楨開口有些困難。左端佑並不喜歡這事,而左繼蘭領導這次屯糧,又是出自他的直接操作,若是說出將左家大半都拉下了水,對方又會怎麼想。" U+ b; c7 z8 S* ~- h" i
& k K0 S9 W! e$ s. D( X& H 不過,左端佑隨後也揮了揮手:“不用說了,我明白,這等好機會,他們怎麼可能錯過。”他如此說著,“……也不怕折壽。”
, v$ t, n6 b V: a
- @4 r4 ]. p! _0 q$ O/ I8 j8 d7 {& [ 老人嘆了口氣,隨後拿出一張宣紙,又拿出了毛筆,想了想,看一眼王致楨:“王先生啊,你替我磨墨吧。”
4 p, X! V9 r3 |% w% G% C
- P4 p/ |1 u D 王致楨連忙過去,看老人端著茶杯,往硯台裡到了些茶水,他便開始磨墨。老人道:“我知道官府在壓,別的人我管不了了,我這一房的糧,全都放出去。王先生,這事是你經辦,你也去處理一下。”7 P) ]6 O/ o2 z" j3 |0 @
- o1 K6 D2 l, N, n
王致楨連忙點頭:“是。”# I% L! m+ _# Q
/ W4 N6 O, w' Q: i4 Y' G 硯台裡的墨汁已經越來越濃。老人拿著毛筆:“我修書一封,你……嗯,不,讓他二哥繼筠,去京城接他回來吧。”王致楨的手幾乎一抖。在那一瞬間忽然明白,左繼蘭的繼承資格沒有了。他們進京,是要給秦嗣源麻煩,秦嗣源只是一封信,左端佑直接收了左繼蘭的繼承人資格。此後家主只會是左繼筠,左繼蘭連報復的機會,都已經徹底失去。4 s$ C y: V b% z4 B2 C
+ K6 r3 I+ z: q5 g" `( S& H* ^
他腦子裡一片混亂,整個人都在沉下去,混沌中聽得左端佑在說:“麻煩王先生就辦一下放糧的事。”他渾渾噩噩地答應了,也不知什麼時候出去的。只是出門時,隱約聽得左端佑的嘆息:“……沒什麼的,這十丈繁華、花花世界,一俟北人南來,終究什麼也……留不住……”
% A# P/ o9 q6 K, }$ Z, s' u" y9 a& a& g3 v# O# J5 v8 `) @" ?
王致楨聽不懂那話裡的涵義,當天晚上。他在房間裡輾轉反側地睡不著,凌晨披衣而起,走到院子裡。冬夜的寒冷給了他些許的冷靜,他知道自己原本壓下的很多東西,都沒有了。左端佑最後說的話又響起在他的腦海裡,他去思考那背後的意思,如同一個深邃而黑暗的讖語。他搖了搖頭。想要將這話語從腦海裡揮走,陡然間睜大了眼睛,向著前方,伸出了手……
% _/ n ]3 |) Z
0 ]' o8 U3 A$ u: k *****************+ u2 p/ V8 o% _7 @
# @, o) A0 V' U7 ^; O3 R 砰的一下,架子上的火盆飛出去,火焰在黑暗中爆開,隨後是慘叫與喧鬧聲。4 `) |$ ~# C$ [" }3 ~+ K8 ]
7 E( r& v$ ^& j7 J' J# R- b
冬日的寒風裡,這是河東路雙連山的一座寨子,寨子裡的匪人大概一百多,加上家眷約有三百多人住在這邊。騷亂響起之後不久。整個寨子都已經亮起來。 K8 ~, e" y% h9 t/ B! L$ M
8 `" _+ b+ y/ N q; V% V, [0 V2 r
河東路這邊,有不少地方民心不靖、世道不平,若當不了民,當匪也是一種出路。雙連山的寨子叫大虎寨,只因寨主的名字叫做彭大虎。他的名字雖然不好聽。但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。有一段時間河北虎王田虎過來招他聚義,他直接拒絕,稱你田虎乃是田裡的虎,我不光是虎,還是大虎,何必聽你號令。還將對方派來的武藝高強的使者當場打敗,此後由於兩邊隔得還是有些遠,田虎終究沒能將他怎麼樣。
, H4 O- `; n5 ?& K& Q& w6 P2 j2 B, j. J7 F/ @- r5 @0 u
為一方之主,保一方平安,作為山匪,彭大虎對寨子裡的手下還是不錯的,這兩年裡,也算是衣食無憂。但在此時,這位武藝高強的寨主的脖子,就正被抓在一隻如鐵鉗般的大手上,他半跪於地,一張臉漲得通紅,手卻在向後面的手下們揮著,艱難出聲:“不要……不要動手……不要動手……”/ A/ B- u8 I: I& m9 Q3 c7 L
- h5 e1 E% r9 u. k* {2 ^2 K 深夜之中入侵山寨的,只有區區的三個人,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袍老者,另外一男一女看來四五十歲的樣子,正在與圍聚過來的一幫匪人對峙,喧囂之聲一時間絡繹不絕。5 f; u6 I5 P. C% n! s1 M) f
' [- F5 r0 |, ?) @
彭大虎艱難的動作揮止了眾人的說話。他名為大虎,手上練的也正是虎爪,然而方才黑暗裡的交手,不過區區的三招,他就已經敗下陣來,而後被對方拖出了房間。此時對方的手掌扣在他的喉嚨上,彭大虎毫不懷疑,對方只要一用力,就會將他的喉嚨直接撕成血泥。% F( p7 T4 ?/ R7 _( S+ J3 X' n
- Z" U7 c# c, A5 Z5 u& y, a
“老人家、老人家……我認輸、我認輸,我知道……你是……”
1 X! ^* P- `' F# e# x3 s
) @$ V% x9 A! R, h+ f: r “老夫周侗。”* I" U- t0 k, A# C- G
9 k3 @/ V8 s# ] c) _4 u( Y5 u- H3 e
這句話一出,幾乎半個寨子的人,都倒吸了一口涼氣,有些人甚至下意識的後退。彭大虎舉著手,口中艱難地說道:“我知道、我知道……我知道老英雄的來意……我答應、我答應。”- x4 g2 [; i) U' S; ^5 C: \
- c- a3 t; V. C! W7 X
“嗯?”周侗看他一眼,“真的?”
8 R, w5 M4 q {& O
( N; \+ D$ S& q% d( H. x' P 彭大虎道:“留下過冬口糧,其餘放出……寨子裡,糧倉在那邊……賬冊、賬冊在房裡……”* n9 w+ N! q( ~0 |; _* i& G
0 e$ y- @5 Q w1 p" J 周侗稍稍鬆開了手,那一邊,名叫左文英的女子躍入房內,彭大虎指著一邊,開口教她找到了賬冊。周侗道:“我來的時候,倒也查過,除去口糧,你們可以拿出兩百多石的糧食來……”3 T& `* v1 L E- N( m( @
/ `9 ?7 Y2 D! q) w; _" X, S6 v+ B “兩百一十六石、兩百一十六石,我算過、分好以後我算過。”
7 ^5 b' ~2 l/ p2 h6 t6 M/ t4 [! O, ^. f, x3 N. x5 @
左文英翻看著賬冊,片刻,朝著周侗點了點頭。由於他們來的時候有過調查,此時倒也不用特意去查看糧倉了。周侗道:“後天上午,把糧運到方村官道岔口,有人來接。彭寨主,現在要勞煩你送我們出去。”
0 @$ O; V7 v+ X$ d+ \3 _
) A1 ?/ L0 A5 V9 [+ u 他雖然確定了這事,但手中仍舊沒有放開對方的脖子,彭大虎只是道:“沒問題、沒問題,你們散開,你們散開!”脖子被抓著。他是一路倒退著走的,但目光望著周侗,卻並沒有太多怨恨,一路上還跟周侗說著話。
' N- A7 b Y) k9 `* D2 N
, f% A- {4 v' q1 m, j1 E. B “周老英雄,周宗師。我知道你的事情以後,就明白你會來找上我,所以我早就算好了,我彭大虎沒話說。周英雄,你看我武藝怎麼樣,我練虎爪。為何……為何我剛才一出手,您擋都不用擋,不對,剛才那一下……周英雄,您指點我兩招,您指點指點我……”
: I9 S X/ H/ C
4 q& O8 K* r; F. T+ D; y 周侗皺了皺眉:“待有一日你不當匪。我教你。”" `* O' u' J( L+ R8 g6 r4 n
: N4 q, l9 ?; _% i: T% S “我沒辦法啊,周英雄,我沒辦法,你看看……”/ z6 q2 e2 T( \5 x$ Z6 ~
: j8 l) p) x" m3 R8 ~# s “……等到有辦法的那一天,我教你。”
7 j9 U: a1 V- c5 N) e/ ?4 Q* B
. M% y8 q( S+ W$ t6 g2 T0 r+ T 一行人從山寨門口出去,出門之後,周侗放開彭大虎。說了這句話。待到三人的身影在黑暗裡遠去,彭大虎在後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。後方寨子裡的兄弟衝過來:“大哥,要不要追過去,現在我們人多……”被彭大虎一把推開。
+ ^, b! W4 N1 [' ~, F1 z1 }7 Y% ]% `$ O5 t; z' s
“追?你們要幹嘛!知不知道那是誰,那是周侗周英雄,天下第一人。人家行俠仗義,為了救人來的,我們被劫不應該嗎!他又沒讓你們餓肚子!去你娘的,這是做好事!不記得周英雄說的話了嗎?快去點糧準備運出去,告訴你們。二百一十六石說好了,少了我就扣你們的口糧補……”+ h2 Q; k# A& `' D# g& N
3 b1 j' x2 M3 F$ u7 J
山風呼嘯,黑暗裡,周侗、福祿、左文英三人行走在亂石之間。走了一陣子,才聽左文英道:“又多了兩百多石。”5 p7 i4 T+ T6 y/ j* o- j
( z6 W, y. p! @ A0 v( P6 M
福祿道:“又能多活些人了。”說話之中。都有些輕鬆。
4 C( |2 g2 p, e* F
6 V) m4 c6 J( T/ R 周侗嘆了口氣:“可惜……我也只能用這等辦法救人了……”雖然是這樣說,但即便這聲嘆息,也並不顯得沉重。多了兩百石,總有兩百石的好處。
v& x$ K: P( K9 X- \2 T. k
0 g' A, r' y" d' [6 d$ d- o 糧荒之後,這已經不是他們拜訪的第一處寨子。周侗武藝高強,對於賑災,畢竟是沒什麼具體的辦法,他又不可能去大殺貪官,大殺屯糧大戶,最後想到的,只能是這個辦法。這兩個月的時間,三人從河北西路打到河東路,專挑兩三百人的寨子下手。三人武藝絕高,要屠掉寨子固然不可能,半夜三更進去,直接抓住寨主卻是一抓一個準,然後再威脅對方留下過冬口糧後放出其它糧食。4 o$ k [" A$ e& D+ `
) g! O1 x; E% q) e: f 這些寨子裡的人誰敢不答應,不照做指不定隔幾天晚上老人再摸進來,丟的便是人頭。
, E( a' c! p# j3 ]
* Q/ e: g2 l3 r- B8 g3 G8 ^' s 周侗雖然不認識秦嗣源那等級別的大官,江湖之上的關係還是有不少的。他打進去,對方糧食運出來,這邊則讓一些江湖上信得過的朋友幫忙賑濟。最近這段時間,周侗也看到了竹記發動商人往災區運糧的事情,他原本並不理解這些,後來見那些人幹得熱火朝天,不光賣,免費施粥也不遺餘力,才讓福祿與左文英去打聽了。兩人帶回來竹記人員宣傳的那些道理,讓他想了很久,最後也是承認:“那個寧立恆,還是很不錯的。”4 e7 ?# f; }+ n' Z5 }
0 f r, u4 z1 W/ \
經過一處城市,看見糧商跟當地大戶發生衝突時,他還曾出手幫忙,將那些大戶人家的僕從統統打走。
( [* H2 |+ E! @- g/ G% i0 _
2 z0 q; e( f9 a 不過他這邊的糧食,還是免費賑濟。" B; U, N/ A( B
, Y0 g! R4 @5 P3 o8 T9 X% t8 K
一路前行,主僕三人說起附近救人的事情。陡然間,周侗的手掌揚了揚,停下腳步,福祿與左文英也停了下來,抬頭望天。
( ?- p8 ?( s" _! W% z6 f9 [2 w% p4 _( S% P& M8 T
掌心之中,一點冰涼稍瞬即逝……
2 c; U3 t9 n- Y' B! B# b7 e* g: {- L+ l
****************
! i* T, d3 F: \5 D9 o9 C7 C8 b7 m# {0 \ j" V6 d/ z$ T( ~
十一月上旬,清晨,船隊行駛在河道當中。師師從睡夢中醒來,打開窗戶,看了看河道便鉛灰色的景色。
% j8 b2 Z4 V' W0 @+ |, Z' A! R
# r) c) f" x- u) D# a- y 船隊為首的這艘大船上,住的不僅只有師師,還有京城之中的幾名公子文人,與其餘的三個青樓姐妹,由於都是才女、清倌,她們並不至於被人看輕,相反,這一趟行程,也算得上是某種風雅之事了。
3 R4 ^/ u3 x' ~- O6 @: v* n/ A( O% j% \" H& [5 s8 R$ I
從京城裡出來的這些文人公子,家境大都富裕,才情也是有的。這次北上賑災,男男女女的混雜在一起,每日裡的節目,其實也都是吃喝玩樂。或是看看某人興之所至的表演,或是聚在一塊兒聊天,打打竹牌、雙陸,整個氣氛也稱得上是和樂融融。對於這些,沒有人可以指責,甚至於寧毅恐怕也只會對他們表示讚揚,只有師師的心裡,或多或少有一些壓抑和緊迫感。這使得她每天都起來得很早。0 v C0 ]1 `0 b; t' S5 q
2 c+ s# k* x* U9 F
不過,自然會有比她起來得更早的,天已經亮起來,下方甲板上,僕人們其實也已經做好了整理和打掃。師師在夜裡隱約聽見外面有一陣一陣的聲音,像是下了雨,此時看看,甲板上果然是濕的。
( D0 c, ]3 R8 L- V t. N3 S# }6 J. B. M8 z$ r
她穿了衣服出去,船首的甲板上冷的出奇,呵出來的氣變成了白色。師師緊了緊衣服,站在那兒,陡然間,她看到了什麼,微微顫抖著,伸出了一隻手。
! [, U* O- t$ }: w" F1 T. K% j C) N# g5 r- L( U7 p8 l
那一瞬間,她明白過來,昨晚下來的,不是雨。
B) w# X5 V, F I; h I- n
% ?- D2 {* G7 r. ~ 雪落之前的夜晚,降了兩陣冰沙。
' @0 F- q9 R# n$ E8 o0 @8 T
7 ?8 _+ l, d7 Y- u9 F$ E7 R) s 船隊向前行駛,大河在眼前蔓延,河流兩側,鉛青鉛青的林野與山峰拓展開去。白色的鵝毛落在她纖秀的手掌上,化為濕潤的感覺。前方的天空中、大河上、山林間,鵝毛大雪從天而降,降在視野裡的每一處。* ?" ]/ M; c: A6 ~+ t. ^
+ C$ B$ v/ |: }. @; L' t
眼淚流出來,她用另一隻手,摀住了嘴唇……
% m6 C% C+ \0 ?/ L4 n* F9 T6 w$ _8 J9 k
此後的三日內,淮南、荊湖等地,相繼降下大雪,寧毅在京城中,知道了消息。這是早已預料過的事情。
, k6 a+ y8 j$ a/ Z0 |( a; g; R W; ?: H; h1 u" X0 C! w7 U
待到銀裝素裹在這天地間鋪展開來,見血的時候,也到了……
: L. l7 t/ |2 K4 ^8 `# u$ m# Y6 y0 E
4 f2 D& H4 x8 B PS:這章八千多字,費了很多腦筋,很大的功夫,自覺也很不錯。諸位,這個月沒有雙倍,有月票的,就直接投出來吧,謝謝大家啦。^_^
% |8 k: ^: w* `* ]- ~4 r* A- S! w: R. u: O+ F" u
' f% a6 k- X8 v& d9 h0 z8 d: H/ k |